早上出工,喊起来这个,那个又躺下了,不然便是这个“肚子痛”,那个“脑壳昏”。催急了,干脆一个个溜了出去,到县城闲逛或上别队串门去了。一天,万莉接到汇单,一早便邀约大家进城取钱,意在顺便作东,让大家饱啖一顿。玉香不愿去,可能是因家中困难,无力回报的缘故吧。而我,他们知道一般是不会参加这种聚会的。收工后天已经黑下来,还不见他们几个的人影,一阵强烈的孤寂向我袭来,我不由得又拉起了我的二胡,拉的多是些凄苦、伤感的曲子。忽然听见玉香在里屋叫我:“大哥……不要拉了……”我惊异地放下琴走过去,只见她正趴在被盖卷上轻轻地抽泣。“玉香,你咋个了?”我一边摇着她的肩头,一边问。她没有回答,却哭出了声,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:“我……想家……想我妈……”
我倏忽一下感到了极大的震颤,各种愁绪一齐涌上心头:幼年一场大病,使我的左腿至今留下残疾,下乡后沉重的劳动比别人更添一分痛苦;生产队为我们准备的半屋子烧柴已快要烧尽,往后得靠我们自己到几十里山路以外去打柴;自留地的菜也经常断桩,眼下连蘸水菜也快供应不上……下乡以来的各种酸辣苦麻,加上强烈的思亲之情一齐向我袭来,使我不能自已。我的喉咙硬塞了,停在她肩上的手再也无力抽回。我真想和她一道大哭一场,可我不能,我是男子汉,我是全组最年长的。我强忍着没有哭出声,可泪水还是悄悄地淌了出来。
自那以后,我忽然发现,玉香已不再是那个成天只会瞎混瞎闹的黄毛丫头了,她一下子变得懂事、成熟了。每当我出工,她一定去。我换下的衣服,她大包大包地拿去洗干净,叠好后又不声不响地放在我的竹箱里。又找来一块旧布洗干净搭在竹箱上,摆上一个玻璃瓶,经常给插上一束束不知哪里采来的野花……而这一切,又都会使我感到莫名的兴奋。
1965年春节前,生产队年终分配时,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劳动分得了7元钱。我成了全大队几十名知青中的佼佼者,我的名字上了报,我的照片被框进了成都总府街口的“上山下乡宣传栏”。
怎样安排这一年劳动所得的7元钱呢?我本可以到县城去痛痛快快玩一下,吃一顿,再买些生活必需品,但是我梦寐以求的还是一把好二胡。加上妈妈和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姐姐共同凑足的钱,我终于买来了我朝思暮想的苏州龙头二胡。我决定做个琴盒。我想法匀出了一块床板,请生产队的木匠为我制作,哪知那做惯了犁耙拌桶的师傅不精此道,琴盒做得过大,为了避免磕碰损坏我那把宝贝二胡,左思右想不得其法。
(中)